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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 不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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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重天被一條波濤滾滾的天河一分為二。

天河一望無際,蜿蜒穿過無數宮殿,在層層疊疊的雲間流淌,無數星子點綴其中,浩渺空闊。

它隔絕了六重天兩邊的來往,也隔絕了一個女子對生命的希望。

扶緒坐在梧桐樹上,歪著身子看無數只喜鵲“呼啦啦”地展翅飛過,朝六重天而去。

在很久以前,她就聽說過,王母娘娘的外甥女曾在凡間與凡人有過一段情。夫妻生活美滿,恩愛和睦,育有一兒一女。

原本天庭少了個專為紡織的女仙並不是件多麽起眼的事,偏生這位女仙有個向來秉公執法的好表哥——金烏太子殿下。

結果不出所料,金烏殿下帶著天兵天將,硬生生將文弱的女仙拖回了天庭。

每年七月七,都會有成群的喜鵲飛上六重天,搭一座鵲橋,以便天地永隔的可憐夫妻可以相會。

不過自織女被抓回天庭,罰在天河邊日夜以荊棘紡織,已經過去了百年。

百年……凡人的一生,早就過去了。

丈夫早已不在,喜鵲卻每年都來搭建鵲橋,這對她來說,不知該說是幸運,還是殘忍。

扶緒百無聊賴地晃悠著腿,聽著喜鵲嘰嘰喳喳,突然對織女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來。

她拿開蓋著臉的大樹葉,跳下樹,化成普通喜鵲的樣子,隨著鵲群一起飛向天河。

那日聿潛破開結界,隨手打了個障眼法。玉帝看在女媧娘娘的份上,對她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也不知他發沒發現結界破了,總之沒人來管她,她就繼續吊兒郎當地玩。

她先前數次路過天河,卻從沒在意過。如今看來,分開牛郎織女的天河比關押瑤姬的桃都山更恐怖。

瑤姬被妖魔鬼怪夜以繼日地折磨,囚著身體,也磨著心性。

而織女——偌大的天地,明明沒有肉眼看得見的囚籠,明明看著自由得很,可以在河的這一岸隨意走動,卻不能與丈夫孩子相見。眼見丈夫一日日蒼老,最後離她而去。

扶緒化出人形,慢慢朝她走過去。

眼前的女仙憔悴瘦弱,雙手紅腫,在織機前麻木的做著重覆的動作。鵲橋已經開始搭建,她臉上卻半絲歡喜也沒有。

她故意放重步子,落下腳步聲。織女只是淡淡地側了個頭,輕輕瞥她一眼。

手中的衣服已經大致織成了型——這是給犯人穿的。她抖了抖,檢查哪裏沒做好。

扶緒在她身後看了半晌,試探性地開口:“織女仙子?”

“不知鳳君過來,有何要緊事?”她倒是認得扶緒。

“我……”

要緊事?

沒有。

她就是來找個能懂她的人說說話的。

扶緒坐在她身邊,看著她的動作,良久,才輕輕開口:“落得這步田地,你後悔過嗎?”

織女頗為納悶地瞧了瞧她,十分不明白,為何素日沒有交集的鳳君,一開口就問她這個。不過她還是答道:“沒有後悔這種說法。路是我自己選的,沒有人逼我。在凡間的日子,是我最幸福的日子,在那之前,我連什麽是‘快樂’都不知。若能再重來一次,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與他在一起。”

“你不怕我是陛下娘娘派來套你話的麽?”見她如此坦誠,扶緒微微詫異,“這話若是傳到他們耳朵裏,你的懲罰會加重的。”

織女滿不在乎地笑:“心已經死了,身體上的傷害,再重又有什麽關系?但我知道,你一定不是他們派來的。”

“你這麽篤定?”

織女停下手中的動作,盯著她認真道:“你眼裏,有和他們不一樣的東西。”她擡手覆上扶緒的眼睛,笑了笑,“我看得見,這裏有情。”

扶緒笑不出,抱著膝蓋,將下巴埋起來,靜靜地看著她織布。

織女遠遠望了正在搭的鵲橋一眼,繼續忙自己的去了。

“今日淩霄寶殿有些不尋常。”她們安靜了許久,織女突然開口道。

“嗯?”扶緒隨口道,“又有神仙犯錯了麽?”

“也許是吧,”她道,“不過陛下今日尤其憤怒,淩霄寶殿都抖了三抖。”

正說著,遠處的天邊突然傳來一道震徹第六天的響雷。

扶緒楞了一楞,只覺著有些驚訝——那是專懲罰萬惡大妖的九天玄雷。

但她也沒聽說過有什麽妖犯了滔天大罪。

片刻,另一道天雷聲又響起來,扶緒辨了辨聲音,突然僵住了脊背。

雷聲是從媧皇宮來的。

莫非有誰惹了女媧娘娘發火?

織女微轉過眸子,見扶緒瞬間變了臉色,什麽也沒說。

第三道天雷落下時,扶緒終於坐不住了,只得匆匆向織女告辭。

扶緒趕到媧皇宮時,第五道天雷已經落下了。

餘音尚在耳畔,她揉了揉被震得發悶的胸口,看著宏偉的宮殿,腳步遲疑一瞬。

日前才說過讓女媧娘娘再也別管她,幾日不到,她自己先走上門來。

五道天雷結束,媧皇宮徹底安靜下來。她站在宮殿前猶豫著,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。

轉過頭,見是碧霞。

碧霞雙眼通紅,似是哭過了,憔悴的模樣與織女不相上下。她強扯出一個笑臉,小心翼翼地問扶緒:“來了怎麽不進去?娘娘很想念你。”

“我……”她看著遠處被結界罩著的宮殿,“我只是好奇九天玄雷。是有誰惹到了娘娘麽?”

聞言碧霞眼眶更紅了,眼裏蓄著淚,強撐著沒掉下來:“不……”她只是哽咽了一句,就再也說不出話。

難道是?

一個名字劃過扶緒的腦海,淡漠卻又關心她的別扭男人的模樣顯現在眼前。扶緒心裏一沈,漫上不好的預感。

碧霞的五官幾乎扭在一起,扶緒還沒見她這麽傷心過。心裏咯噔一下,再也顧不得先前說過什麽話,快步跑了進去。

進去時險些與一個身寬體胖的大將軍撞了滿懷,她來不及道歉,推開將軍繼續跑。

跑到殿前,見了滿地的血,她的大腦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——方才那個,不是天蓬元帥麽?

殿前的朱瑾花開得正好,嬌艷似火,映著滿地的鮮血,灼得她眼睛生疼。

在看到那個奄奄一息,胸腔幾乎沒有起伏的男子時,她揉了揉眼睛,有些不敢相信。

這是媧皇宮,而他是女媧娘娘的外甥,當初他險些毀了鳳凰臺,女媧娘娘才只是幾百年不見他,如今怎麽會降下五道玄雷?

一道便足夠要命了。

在她反應過來後,她已經跪在血泊裏,抱起了聿潛。

他的灰袍被染成深褐色,素來幹凈的長發淩亂著,黏膩地粘在身上和臉上,骯臟又落魄。沈靜如水的眼睛緊緊閉著,好像再也不會睜開似的。

女媧娘娘幾乎是頹然地跪坐在一旁——脫下尊神的袍子,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姨母而已。

從未在女媧臉上見過如此神情,扶緒有些不敢問。她探了探聿潛的鼻息,又按了按他的胸口,卻幾乎什麽都感受不到。她握住他的手,為他運轉仙力,然而好似石沈大海,仍舊什麽生息都無。

“他是怎麽了?”扶緒顫著聲音,眼淚再也忍不住。

“他,殺了金烏太子。”女媧的聲音平靜,若非眼神裏滿是灰白,她幾乎要覺著女媧處罰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妖,“玉帝震怒,下旨無論三界五行,都要捉他償命。”

女媧閉上眼睛,手緊緊地攥住衣襟:“扶緒,我求你一件事。”不待扶緒開口,她緊接著道,“帶他去火雲洞的紫雲崖,找神農。我施法保住了他的一絲氣息,若你夠快,該是來得及救他……”

話音未落,少女已經掠了出去。

聿潛的身體漸漸冷了下來,只有貼在扶緒背上的胸口還有一絲勉強的溫熱。

神農避世數百年,連伏羲與女媧都不見。火雲洞只得徒步行走,一切法力到這裏便會不自主的凝滯,使不出來半分。她先前從沒來過火雲洞,看著眼前這些隱在霧裏的層巒疊嶂,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她感受得到他的生命流逝,正準備死馬當作活馬醫,憑著直覺隨便走一條山路,餘光突然瞥見有人從左手邊的濃霧中疾步走出來。

看到來人的臉時,她提著一路的力氣猛然洩了出去,膝蓋一軟,重重跪在了山石上。

“楊戩……”

在這裏見到扶緒,楊戩也是很驚喜。但他的目光隨之便被扶緒背著的那人吸引過去。

他的手臂無力地垂著,殷紅的血滴了一路,在少女腳旁匯成一小個血泊。頭沈沈地垂著,埋在少女肩窩的臉已經被血汙得看不出面貌。

“聿潛?”

不是沒聽妹妹在耳邊提起過他,只是一想到他曾對扶緒做的事,便忍不住的反感。先前對妹妹只是敷衍地應著,心裏卻想,下次見到他,一定要他好看。

但眼前……扶緒的擔心和著急也不是裝出來的,他心下疑惑,三步並作兩步過去,二話不說將聿潛背起來,同時拉起扶緒,握住她的手:“別急,慢慢說,他怎麽了?”

他為你妹妹,殺了玉帝的兒子。

扶緒想著,只搖搖頭:“我們先找到神農再說吧。”她甚至沒去想為什麽楊戩會出現在這裏,滿心只有一個念頭——她不要聿潛死。

她不要……哥哥死。

楊戩看向條條山路,末了緊握著她冰涼的手:“選一條路,我們一起走。”

有生以來從沒這麽害怕過,但一看見他堅定的眼神,仿佛做什麽都有了依靠。

扶緒一咬牙,指向一條碎石遍布的路——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,朝這裏走!

楊戩穩了穩聿潛正涼的身體,踏上碎石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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